意大利的两名记者,他们从北到南贯穿整个意大利,追踪中国移民的足迹,做了大量实地考察。在故土失去的,在异乡同样无法拥有,而这恰恰赋予了《不死的中国人》以当代中国研究的意义。
【著译者简介】 作者:意大利最重要报纸《晚邮报》和《共和国报》的两名记者,他们从北到南贯穿整个意大利,追踪中国移民的足迹,做了大量实地考察。 译者:邓京红,1965年生于北京,1993年留学意大利,1996年获得博洛尼亚大学工学博士学位,长期从事中意两国之间的经贸往来和文化交流工作。 今年上半年,《纽约客》记者彼得·海勒斯的《寻路中国》,出人意料地在中国媒体上蹿红,众人追捧的理由是,通过海勒斯的眼睛,我们看到了自身所在的这个社会的悖谬与荒诞,在此之前,我们竟习以为常。 《不死的中国人》是移换背景后的《寻路中国》,两位意大利重要报纸《晚邮报》、《共和国报》的记者,欧利阿尼和斯达亚诺从北到南穿越亚平宁半岛,追踪在意大利的中国移民的足迹,想方设法与他们交谈,描述他们的生活与希望。与英美法的中国移民不同,“到意大利去”的中国人,不是寻觅别处的生活,而是寻觅财富,离开中国,是为了口袋里有更多钱后再回来。 他们大多是浙江人。上世纪90年代,浙江沿海城市对外贸易扩张,但经济格局逐渐稳固,掘到第一桶金的人已是老板,接下去的掘金者中,很多人选择了去国外,致富的基本道路是,从最简单的活比如洗碗做起,积累资金,开家小餐馆,卖掉餐馆,然后做服装生意。 浙江有中国最大的服装加工基地,在意大利的中国人,选定服装设计样本,让家乡的工人加工,然后部分以意大利品牌服装在国内出售,一边在意大利廉价同质出售。仿真品生意,或者成为意大利品牌服装的加工厂。类似的还有鞋袜、皮包、眼镜等。今年东莞的达芬奇家居案例,是仿真品生意的升级版。 汗水换得到面包,却换不到尊严 意大利是欧洲公认的有着最善良国民的国度。德国哲学家卡特·洛维尔(1897-1973)在一战期间曾作为战俘被关在意大利监狱里,负责看管他的意大利士兵常在半夜冒着受罚的危险,塞给他乳酪与面包。洛维尔是犹太人,他在回忆录《纳粹上台前后我的生活回忆里》特别地提到这个故事。 90年代初,到意大利的中国人,同样被意大利人的善良所感动。父母外出工作,楼下的意大利邻居,会上楼为异乡人的孩子送上面包和糖果。当中国经济发展变得耀眼,欧洲的经济跌荡不稳,意大利人开始对中国人产生敌意,认为他们从自己手里夺走了面包,纵然意大利人也知道,中国人是用汗水换得的面包,但是中国人鼓起来的钱包,让他们的勤劳也变得不可原谅。 关于中国人的成功都会被概括成,超常的,近乎病态的牺牲精神。一个狭小的仓库,百来个人挤在一起制作皮鞋或衣物,厨房、卫生间、卧室都在这仓库里,幼小的孩子在堆积如山的货物间跑来跑去。欧利阿尼和斯达亚诺觉得自己穿越到了19世纪,掉入了狄更斯的小说情节中。 在意大利的中国人之间,有一种“私人借贷”模式,简而言之,已经有钱的资助新来者。这其实是中国人把乡情社会搬到了意大利,借贷双方不是亲戚就是同乡,构成一个封闭的信任圈。这也是现在浙江一带存在的民间信贷,但民间信贷终究抵不过整个金融环境,货币政策从宽松到紧缩后,温州中小老板“跑路”事件就出现了。 两位意大利记者自然不知道中国的乡情,他们有理由对此感到疑惑,中国人私下里有情义和信任,但他们对当地法律规范却不重视,甚至有意大利企业因为害怕被抄袭而逃离中国人。而这正是不久前资中筠(微博)先生在访谈中讲的,中国在输出腐败文化,以钱为本,遇事则用钱买通,把法律丢在一边。当然,同时丢掉的还有尊严。意大利人说,中国移民是一种资源,一种有问题的资源,可用之,也需防之。 父辈的旗帜上绣着逐利的激情 追溯起来,去意大利经商,确实是狄更斯的那个时代,当时中国部分港口被迫通商,胆大者即穿洋越海去欧洲。民国黄金十年(1927——1936)中存在一个小高峰,中间陆续有中国人去意大利,之后便是90年代的高潮。 根据托尼·朱特的《战后欧洲史》,不到十年的时间,二战后的欧洲从废墟上站起来,形成了欧洲经济体,迅速进入繁荣。具体至意大利,上世纪50年代初,意大利四分之一的家庭生活在贫困中,拥有室内厕所的家庭不到一半,而意大利东南端则极端贫困。到中国改革开放之前(1978年),意大利北部已经形成一个新兴经济圈,存在成千上万小企业。 90年代到意大利的中国人,年龄层次是50后60后,他们身上有着不为自己所意识的时代的伤痕,少年时代经历文革,教育程度低,精神世界荒芜。当他们的孩子在意大利学校学习,这种看不见的伤痕,就在意大利人那里衍开成不可理解的东西。意大利学校和中国学生关系不好,原因是“他们的家庭没有参加教育,没有任何感情上的、人与人之间的、人性的交流”。 在意大利人看来,中国人永远年轻,永远不辞辛劳地干活,走南闯北,轻装上阵,不需要生活,只需要工作赚钱。事实是,在意大利淘金的中国人,是一个流动的群体,父辈打下基业,回国开始真正的生活,子辈续上,继续为财富而打拼。然而没有生活却是一个事实,在人生最好的年华,为金钱拼力,有钱之后,幸福生活是否真的如画卷般可次第展开却是一个问题。 其实,我们本不需要这一本书 需要借他人眼光加深自知之明,是古老的中国由古入今过程中产生的,也是近代以来中国知识分子喜欢谈论的话题,西方视野中的中国形象,海外看中国,海外中国研究……研究他人眼中的自己,与研究他人,在中国现当代史上有此消彼长的循环。《寻路中国》的走红,是这种循环的重新开始。 但是,国家经济发展,从来不是国人自我迷失的原因。迷失,与幸福、尊严、人性、意义的理解与认知有关, 那些不能遗忘的历史,被时代的沉重损害的精神世界,让我们进入这一个深秋,该得到的尚未得到,失去的早已丧失。在故土失去的,在异乡同样无法拥有,而这恰恰赋予了《不死的中国人》以当代中国研究的意义。 其实,我们本不需要这一本书,就如不需要海勒斯的《寻路中国》一样。 本报记者/朱桂英 |